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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人过三周年祭日,生生的把一场丧事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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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新从村里打电话来告知我,几天之后便是他大三週纪念的日子。“回来给咱帮忙,喝酒!”建新话很干脆就像他急急如风的性格。“一定,一定”我连忙应承下来。

1这是最不容辩驳的事!在我们那个小村庄,事主家发出的“执事请柬”就象武侠电影里的江湖集结令,除非有不可违拗的理由,所有成家立事的男人都在无条件遵守着代代口耳相授的传统:红事不到犹可,白事闻声必至。

这个近百年来人丁一直维持在百口左右,只有十七八户人家聚居且不同宗共祖的横岭小村,就是靠这样一条不成文的乡约走到今天。它就像蚯蚓般默默爬行于世人日渐飘忽的目光之外,还一直落寞地咀嚼着土地与荒塬沉寂的心事。

四十多年来它一直扽着那一根风筝线,时不时地让我回头看一看自已起飞的地方。那个地方遍撒了父母叔伯们平生忧劳烦复的日月,却不够掩埋一个人恬淡的惆思。连我们这一代也在每次还乡的间隙里渐渐地老了……乡间盖新房多是为了娃娃们的婚事,可房盖好了,喜事却偏偏又挪到“单元楼”下的饭店筹办。为了方便走动,四个轮子的汽车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这些年村里一提起“过事”大多是不得不在各家老屋操持的丧礼和三年。过事便成了乡党们几乎唯一联糸情感和相聚的方式。

平时因为耽于生计大家各自奔忙,也只有过事才依稀有熙熙而乐互助合作的乡村图景。人到中年,那些我们这一辈儿人生世来就叫叔叫婶的大人们一个一个被抬埋进村外的地穴里,拱成了一堆土、化作一棵树。用整个囫囵身子回馈了哺养自己一生的土地,终究和婆爷辈儿的人一样被香烛供奉在墙上。那些还健在的老人真不知道下一次回村还能否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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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我脑海间不由得浮现出小时候村里过事的场面。与之相比过事好象较过年有更多的期待之外的乐趣。沿着杜家坪的大路向东北一直走到尽头,小雪节气过后村里过丧事的门户便无形中多起来。

这恐怕是贫穷留给小村最深刻的记忆。冬天的淫威便是将“饥寒交迫”四字生硬地转化为贫苦农民传统的职业病。这无疑是哀伤的冬天。过事仿佛就成了后世子女给先人们告慰尘世最后的体面和尊严。门楼上贴着对子人声嘈杂的院落必是过事的主家。从各家各户凑合起来的形制各异的桌凳与缅腆胆怯却不忌生冷的乡间孩子们一样,颤颤瑟瑟地蜷缩在万国旗般五颜六色的蓬布之下。

憨如柴墩的“地雷锅”有麦秸火煮着粘白的猪肉块在汤锅里翻滚。可它主要的使命还是蒸馒头。能在过事的当口挽起袖子领衔使碱、揉面、把握火候、蒸几锅子好馍的必是村子里贤惠能干的媳妇。事后也必然赢得妯娌和“圈内人”普遍地尊重。这是婆姨们仅有的“洋活显能”的舞台。男人们永远是过事的主角。搭棚借绳、端盘送迎、接客上礼、打墓抬灵。执事头儿嘴上叼着纸烟煞有介事地跟女婿和外甥们因迎客挂纸的红包讨价还价,转过头便与执事们计议如何“就地分脏”。

一包糖几条烟是免不了的,这是“狠宰”女婿外甥的当口,不等你“哭穷叫屈”把黑脸一抹、牙口咬紧决不手软。或许过不了几天在别的村庄自己也会这么任人宰割。

女婿外甥是半个儿子,老人在世时没少牵连他们,如今下世了叫他们出几个钱感谢乡党们多日来的奔忙劳碌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好象“买卖”双方都很享受这样谈判讲价的过程从未有人因此而红脸相向,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乐在其中。

酒是不能不喝的。过事喝酒不同于寻常时朋友间的小酌。总有几个乡间“酒神”围拢在一起,从主厨师傳那里讨来几个小菜或是在散席后的残桌边一屁股坐下来叫嚷着让主人拿出珍藏的好酒。

推怀换盏间有人便喝高了,情到浓处语重心长热泪盈眶,片刻之后又是豪言壮志大笑开怀。若有其中一个的“娃他妈”前来“骂酒”就更“热闹”了,被人家揪着耳朵灰溜溜地回去,尽管脚底下捣蒜前言不搭后语,还不忘再约期对酌重饮义气。围观的人群中自然不乏有人巧言令色推波助谰,终是惹得大伙儿轰堂一笑。过事若不如这般喝倒两个,那事便没有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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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事当日头顿的臊子面咥着是最酪口的。大锅熬制的臊子汤勾着天然的欠汁,自家小偃麦磨的面筋道而醇香。油泼辣子老陈腊再加上一份热闹里期盼的心情和一把寓意生机勃发的韮菜。“吸面”就成了比十全席面都谗人的美事。盘高灶自然是少不了的环节。一字排开的三五个尺八小锅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柴火的热力,里面烹制的也必是宴席的压轴主菜。无论何时开席都保证着热气滕滕的温度。这当然是一项智慧的发明,它和半边盖的厦房一样同是关中人在艰难中讨巧的生活写照。

记得身兼泥瓦木匠的父亲也同时是一名乡间土菜厨子。他会早早地用围裙裹了“家伙什儿”(刀、铲、勺、皂滤)挟在肘腋下兴冲冲地奔赴一场事先约定的盛宴做菜。母亲是洗碗择菜的人堆里最沉默的那一个,她也总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带我们姊妹四人之中的某一个去给人家帮忙。

那时候乡下人主要就图个吃穿。民谣有云:吃饱咧喝胀咧!和皇上他二爸一样咧;穿暖咧事谄咧!阳阳坡里胡谝呢!千百年来老百姓何尝奢求过什么?丰衣足食安享太平而已!但假若满桌都是自家人便显得“颡眼”,贫则贫矣,礼不可废!母亲永远是个内明却不体己的人。冬天过事必然少不得一堆篝火。也只有这堆火到现在还温情如初暖入心扉。饭是主家的,火却不不属于某一个人,大家都是“火”伴。这火会一直烧上数日,谁冷了谁来。既使偶尔一个过路人也加入进来也无妨,还会被邀请用上饭菜烤暖了身子再满心欢喜地离去。

人们脸上映着火红的温暖,不必拘谨也不必客套。围着火堆疏于交流许久未见的乡党会偎在一起,一边眯着眼听着顾事自乐班的戏曲,一边家长里短古今中外地胡谝。火蔫了自然有人添柴,主人家也乐意贡献出耐烧的硬货。火越旺人们心里就越暖。围拢的人越多这“事”便过得越谄。人们聚在一起为亡灵守夜,都是善良忠厚的有德之人,虽为新丧却不过份悲伤。“让大爷大婆叫到大硷(坟地)享福去咧”有老人说“昨晚给我托梦了,一个擀面,一个烧锅,日子舒服着呢……”大家就这么开着彼此会意的玩笑,或是针对某个受耍的“目标”说着泛有荤腥的段子。甚至是两个加起来一百岁的发小玩伴突然兴起在柴禾堆里摞跤,吓哭了小孙子弄还得一身狼狈却乐此不疲心甘情愿。欢乐有时还就是来得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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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本就意味着文明的曙光,无论于哪个族群而言都喻示着心底升腾的希望。乡民们围着篝火就如同史前的人类一样头顶星光坦坦荡荡。只有农耕社会才能沉下心思仰望苍穹最远的地方。

土地是昏睡的巨兽,它总是极力维持着无动于衷的性情,偶尔用一次风调雨顺的年景就养活了那些只论播种的乡亲。这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地方。山塬愈高沟道愈深,岁月弥久来日方长。

寒夜懒懒地放慢了行走的脚步,冬日的村庄舐舔着淡谈的忧伤。那些被抬进地穴的人睡在庄稼地里静默无语,却分明就坐在彼此身旁依然勤苦而沧桑。那是跟我们血肉相连,气息贯通的亲人和尊长。那是守望相助世代为邻的乡党。每一捧薪火,每一缕光亮都是真实的质感。每一次触摸,每一次呼吸都余味良久相思悠长……

那时候过事不用服务队,也便没有省略淳朴的亲缘;那时候大家一样穷,一点小收获,一件新衣裳都可以高兴好久,过事就象过年;

那时候没有房没有车只要吃饱穿暖女婿老成,父母就敢把女儿嫁出去;那时候乡村哺养着性命,除了土地与人口一无所有却没有谁报怨离开了什么就活不成……我知道我就是奔着那一碗燃面、那堆篝火回去的。不然还有什么呢?我们将一个无话不谈的老友疏远成记忆中可有可无的符号。又是否让世故虚荣剪断了乡恋愁肠?一个孤独的烤火者是可悲的,一个忘了乡约的人不配埋在父母身旁!原标题《还乡》

文l王军红

图l王刚

王军红,男,年生,西安市蓝田县洩湖人。宁夏北方文学研究所创作员,蓝田县作协会员。屡发表诗歌散文于省内外刊物。闲徜徉书海,执笔画心。渴望写出最本真的乡愁,最美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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