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天边仿佛如同撕开的伤口,汨汨流出的鲜血沁染尽了云霞。蔓延开的晕染绛红了远山一带,肃杀残热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长安城的角角落落,悬浮在空气里刺激着每一个人的鼻息。灼烧着每一双渴求生存的双目。燥热的风扯不起城头上的旌旗,略略翻擢旗角,更加叫人心烦意乱。夜的沉幕逐渐落下,掩藏了兵戈上闪烁的锋芒,湮没了城头每一个将士铠甲上的光泽。城外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在夜色下逐渐清晰,幽蓝的光晕时隐时现,追寻着每一双躲闪的双目,耳鬓萦绕着牙齿的嘶磨和喉头饥渴的喘息,叩击着每寸肌肤抑制的惧意
城头上一个小兵不禁颤抖起来,按说夏季的长安,不可能让人有这种蚀骨的阴寒,记忆里的长安应该是太平晏乐,久安之所。可眼前这一切却在挑战着人的记忆,将百代之圣地陷入这虎狼撕咬的残局。小兵不禁费力的咽了口唾沫,转头对身旁的胖校尉小声询问到:“张大人?张大人?”眼见这位张校尉半伏在城头,硕大的屁股随着双腿的战栗微微抖动,一双半眯的小眼睛偷窥着城外,脑门上溢出的冷汗沾湿了眉毛,一双胖手来回擦拭着,脸上乌漆墨黑的印道更多了几分滑稽。
小兵看半天没回应,扬手捅了捅校尉的臂肘,这一捅好似点燃了一个炮杖,登时炸出“哎呀妈呀”的大叫,眼球眉毛大嘴直接飞裂身体,巨大的屁股径直离地几米,轰隆一声翻身掉入身后的大缸里。翻腾了几下才露出湿漉漉的头,直接开骂道:“你小子作死啊没事捅我?知不知道吓死爷爷我了?我他妈还以为是朱厌跑我跟前来了!”小兵强忍笑意赶紧跪倒,叩头答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大人留意敌情,惊扰到大人实在罪该万死,求大人宽恕。”胖校尉翻了个白眼,抹了一脸水,伸出胳膊说道:“还愣着干嘛?拉我出来!”小兵应声跑去架住,使出吃奶的撑着让校尉伸出一条腿跨出来,不知是衣甲浸水后太重还是校尉腿太短,半天伸不出来。旁边一个人看不下去了跑过来帮忙,总算连拖带拽拉了出来。
胖校尉一屁股坐在砖石上,身上的水流下来泅湿了好大一坨,旁边小兵贴心的为胖校尉擦拭,胖校尉渐渐平稳下来,说道:“要不是看你这么有眼力见早把你拉出去剁了,刚捅我干嘛?”小兵赔笑说:“刚才小人鲁莽,该死该死。刚小人看这城外阴气森森,委实可怖,想起大人曾说在云中跟这朱厌交过手,所以想请教大人几句。”胖校尉甩了甩头上的水,扬起头,深叹一口气说道:“哼,要说这打朱厌,你可算问着人了。那当年跟朱厌动手的头几个人那就有我啊,第一个朱厌还是我家公子,也就是现而今扬威将军亲手击毙的呢。本大人我的威名那云中郡都数得着的。”小兵赶紧赞道:“大人神武,小人佩服。可这朱厌到底是什么来头?这阴气森森的,看着怎么那么渗人啊?”胖校尉挠头思虑了一下,说:“我记得我家公子说这怪物是以前三嗨经上的怪兽,长得像猿,浑身雪白,力大无穷啊。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这东西会喷火,而且没事就吃人。你不知道那蓝眼睛盯着人看就跟狼看见羊似得,冲过来那就是连人带皮的撕开,直接一口,连骨头都不带吐的。”说着两手做出一个撕扯的动作,朝空中撕咬一口,转头呲牙咧嘴的盯着小兵看。小兵听得心里直打颤,眼中充满了畏惧。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这东西能打赢吗?咱要不还是早点跑吧。”胖校尉一脸轻松的说道:“不怕,这不是有本大爷我在呢么?何况还有咱们扬威将军在,而且将军已经暗中布置,管教这朱厌死无葬身之地。哈哈,不怕不怕。”
小兵还未答话,就听见夜色里有人压低嗓子恨恨的说道:“张德凯,你又干嘛呢?”胖校尉闻言牵扯着脖颈上肥肉转头去看,一身亮银束甲的将军赫然挺立在夜色里,眉头锁聚,英气豪生。赶紧滚了一圈,伏在地上,兴奋的叫到:“公子,你来啦!”旁边众人俯身参拜,齐声喝道:“见过将军!”将军低身还礼,说道:“大战在即,众将士不必多礼,紧守要职,不得懈怠。”众将士齐声称喏,各归岗位,不再言语。将军俯身掺起胖校尉,说:“还没打仗,你怎么又弄得一身水?刚在这干嘛呢?”胖校尉呵呵两声说道:“刚这小厮问我公子大战朱厌如何英勇,一时说的高兴忘了情,就掉进去了。嘿嘿。”将军撇了撇嘴,皱眉说道:“大战在前,你给我谨慎着点,别再这出纰漏,记下了吗?”胖校尉连连点头答应。
将军随即便继续巡查,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开腔说道:“墨明,镇西将军命你一人独守这西直门,你有把握能守住吗?”将军叹了口气,说道:“将军军命已出,我又能如何?不过是拼死力战,尽力而为罢了。”旁边的人再次开口说:“连我都看出来这是在刁难你啊,你被朝廷敕封扬威将军,总领蓝田大营,将军这是在折你羽翼,断你根基啊。”墨明别过脸去,说:“君鹄,莫要在这么说了。而今大战在即,社稷倾危。便是贩夫走卒也当舍命战场,我又何惜麾下羽翼?赢了,才有一切,输了,什么都不会有的。你回去后只跟将军说我誓与西直门共存亡,请将军放心。倘若我这里有什么变故,你急速前往李季维那里,望他念在往日情分上,能来援救。”旁边叫君鹄的书生默然点头。墨明又说道:“入夜了,只怕朱厌就要开始进攻了。你这就走吧,一会怕是不好走了。”君鹄深吸一口气,答道:“好,我这就走了。”握住墨明双手,眼中含泪,说道:“万千珍重。”墨明点头答应。书生走出几步,回头喊道:“墨明,盼兮那里…”墨明淡然一笑,随即吟唱道:“采薇采薇,曰归曰归。靡室靡家,玁狁之故。莫知我哀,我心伤悲。”余音袅袅,伴着书生的身影,一同溶进夜色里……
墨明登上烽火台,眺望这万千河山。还未褪尽的晚霞如魔兽抓出的爪痕,余久未散,远山沁着墨色,沉沉睡去。本应奔腾的渭水而今愀然,咿咿呀呀终不成语……一轮新月高挂枝头,由暗渐明,这夜色,终是来了。原本零星散点的幽蓝终于汇聚,萦绕耳畔的喘息终成一声声风急浪高的猿啼,矫揉月色下的流觞曲水被一个又一个的兽蹄践踏踩断,广袤大地上的尘暗终被一个个通神体白的朱厌占据。墨明知道而今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左手直接一甩,将火种甩进火炬点燃狼烟,霎时间烟尘滚滚,灼烧荼蘼。长剑出鞘,直指兵锋,高声叫道:“众将士,我等身后,就是黄龙之所,华夏之基。异族侵我至此,已经是避无可避。这一战,不是为你我所战,乃是为家国,为华夏而战。此战若败了,天下便再无华夏,再无国家。好儿郎,随我一道,杀!”霎时间一呼百应,声振寰宇。朱厌的大军如一道白色的浪潮急速的冲往长安城头,兽啼猿鸣,奔袭吐息。一道道烟尘的背后那双蓝色的双目开始近了,愈加近了,一如当初初见时那样,冰川一样的蓝包裹着的瞳孔透出残忍,贪婪,霸占,毁灭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兴宁二年的那一天,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