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是宋代初期才华出众的文人学士,和他的兄长宋庠一起被誉为文坛“二宋”,兄弟二人都是后昆体诗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七律创作在西昆体向江西诗派转变过程中表现出明显的过渡性特征。
就诗歌内容而言,二宋的七律均涉及仕途沉浮、感怀岁月、伤春悲秋等,这些内容已经有别于西昆体崇尚用典,语言华丽,用词腐糜等诟病,取而代之的是述怀感事,流露个人情感。
在诗歌风格上,二宋七律由效仿西昆体的典丽柔糜向沉郁健举发展,在创作手法上,兄长宋庠的七律以比兴寄托,借典抒情,善用倒装句为主要特征。弟弟宋祁除此之外还善于练字造语,求新求奇,率先江西诗派“化俗为雅”的诗学理论,在从唐风向宋调演变中,宋祁的七律更多关照自我内心情感,托物言情。
宋祁曾经因为在一阙《玉楼春》中写出“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被称为“红杏尚书”,一个“闹”字,将春天万物生长的意象和盘托出,粲然的春景如在眼前。
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然而有花开就有花谢,宋祁还写过很多关于落花的诗,例如“紫房丹萼旋辞春,素瑟悲多不忍闻。暮雨便从巫峡散,馀香犹上魏台分。魂销南浦波空绿,望绝长门日易曛。翠被已空桃檝远,自今搔首更离群。”落红辞春的场景,让人目不忍睹,更让人心生哀怜。
真宗天禧五年,也就是年,年仅二十四岁的宋祁和他的兄长宋庠布衣游学,至安州时写了两首《落花诗》,投现诗文给安州知州夏竦,以求引荐。夏竦读过宋祁的诗,十分激动,认为宋祁文采斐然,必中甲科。这也是宋祁第一次在宋初文坛“小荷才露尖尖角”。其中一首《落花诗》如下:
落花二首(其一)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题解:
这首七律诗的诗题是“落花”,是诗人游学期间写的一首投赠诗,这种诗歌一般也叫干谒诗。
干谒行为在唐宋时期是公开的,而且非常盛行。尤其是无人引荐的文人士子,为求得达官显贵的赏识、援引、耀拔、揄扬而投献诗文,也相当于自己的“自荐信”,以诗明志,表明自己经世致用的抱负。
例如朱庆馀写给张籍的那首《近试上张籍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籍当时任水部员外郎,对于朱庆馀的投石问路,他也不好直接答复,于是巧妙的以诗作答道:“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注释:
1.回风舞:古小说《洞冥记》载,汉武帝宫人丽娟在芝生殿唱《回风曲》,庭中花落如舞,纷飞翻落。
2.半面妆:化了一半的妆。《南史后妃传》记载,梁元帝徐妃,“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侍候”,徐妃故意作半面妆等待梁元帝。
3.章台:西汉都城长安下街名。
赏析:
首联“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诗人起句就捕捉到了落花的形态特征,以“坠”“翻”两个动词把暮春花落飘零的场景写的生动感人。“素”和“红”指的都是春花,一个素雅,一个艳丽,但都开在绚烂春光中,极尽娇媚。
然而,时令一到,再娇艳的花都有败落的时候,所谓红颜薄命。花是无情之物,它们当然不知道“坠”落会疼,“翻”落会晕,会“各自伤”,花的伤,是因为诗人自比为落花,替花伤情。
落花之幽恨,皆因青楼烟雨的寂寥,如今各自飘零,即便是不忍别,不想忘,也身不由己。不如就随风翻飞坠落,随雨自伤飘零吧。
颔联“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承接首联“落花”之情态,以慢镜头、近距离观察花落于地的全过程。诗人引入《洛神赋》“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之意境,写出落花“将飞”的可掬之态。并将《楚辞九章悲回风》中的“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化为诗中哀伤的“回风舞”,写出落花的凄凄哀伤。
紧接着写花落于地之后,虽香消玉殒,化土化尘,依然凛冽的散发出灼灼香气。这里借用梁元帝与徐妃“半面妆”的典故,刻画了落花的精神风骨。“更作”和“犹成”凸显了诗人的感情色彩,虽然在写眼前之景物,却处处都有“我”的感同身受。
颔联的人与景相互交融,托物寓情,感情沉郁,将李商隐的:“落花犹自舞,扫后更闻香”巧妙化用,写得更加缠绵悱恻,看似咏物,实则写“我”和落花一样,不惧生死,堪比“虽九死其未悔”的精神风骨。
颈联“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相传在南海一带有鲛人泣泪成珠。李商隐在《锦瑟》中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诗人此句之意为,客归沧海,垂泪如珠,章台折柳一别,骨有遗香。
此联巧妙化用李商隐的《锦瑟》,将落花零落尚有余香,写的生动感人。一改西昆体的糜丽矫揉,借典抒情,写的沉郁悲慨。有陆放翁《卜算子咏梅》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梅花风骨。诗人笔下的落花也完成了龚自珍《己亥杂诗》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使命,同时呼应颔联“半面妆”的风采。
尾联“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落花余香袅袅,在纷纷坠落之时,无意间引来蝴蝶双双起舞,它们甜蜜的爱情,就像蜜蜂一样,将彼此的芳心托付给蜂房,生产出甜美的蜂蜜。
古人有很多写落花的诗,李商隐的《落花诗》说:“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诗人看到小园的落花在斜阳晚照中落得满地都是,可是不忍心去扫,春尽花落,落花沾衣,这满眼满身的落红,怎不叫人伤感。
宋代才女朱淑真也为落花写过诗,她说:“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婚姻不幸的朱淑真多么渴望与心爱的人共结连理,枝头绽放,只要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就让别人嫉妒去吧。只愿青帝做主,人间的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而宋祁这首《落花》,更是把自我带入情景之中,处处有花,也处处有“我”,花之殇,便是我之殇。对于一个二十四岁初出诗坛的人来说,在西昆体盛行的宋初,诗中体现了对自我情感的关照,非常难能可贵。
清代沈徳潜评价此诗:“诗贵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可见这首七言律诗不是一般的惜花伤春之作。难怪宋祁的投赠对象安州知州夏竦读后说他“必重甲科”。
三年后,作者在年,二十七岁时进士及第,步入仕途,曾任尚书工部员外郎、吏部侍郎、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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