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里,沈眉庄一直是个特别的角色。
她的特别,不仅在于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还因为当众妃嫔穷尽手段想得到帝王的爱时,她最先清醒,最早脱身。
就连姐妹甄嬛都曾在爱与恨间反复,眉庄没有,从假孕事件后,她对雍正的感情,就无关爱恨,只有心死。
也因此,别人的命运是随着帝王的有情与无情间沉浮——
华妃嚣张跋扈,一心求子,直到发现欢宜香的真相,发现自己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绝望中撞墙而死;
皇后步步为营,逐渐疯魔,直到事情败露,被皇帝亲口宣判“终身幽禁”,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甄嬛因一句“菀菀类卿”,一步步黑化走向了权力中心,可至爱早已逐一离去,好像赢得春风满面,又好像输得一无所有。
眉庄不同,因皇帝而起的怨念只生出过一次,往后不管是投靠太后退出争斗,或是爱上温太医不惜飞蛾扑火,甚至是难产而死,她后半生所有的命运起伏,都与皇帝无关。
可是为何,哪怕在她身上碰一鼻子灰,皇帝也从未恼羞成怒,到后期还不惜放下身段亲自向她解释,寻求谅解?
大概和众人爱她、珍视她的原因一样:即便身处如此环境中,她却能做到“偏不为皇帝而活”。
首先,皇帝对眉庄,从最初就有一种天然的欣赏和信赖。
出身名门不说,同是侍寝,安陵容紧张得浑身发抖,眉庄却是眼波流转,笑意盈盈。从容淡定之余,又不失少女的娇羞气。
才第一晚,就给皇帝留下了得体有教养的好印象。
本以为眉庄不晓诗书,可看着满院的菊花,她张口便是那句“宁愿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后来安排眉庄协助管理六宫事宜,她也尽心尽力,每笔账目都算得有条不紊。
那时在皇帝心里,眉庄定是如皇后一样的贤妻。
别看后宫这么多嫔妃,其实皇帝对她们每个人的情感,都是可以分门别类的。
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法,恰巧能对应上皇帝的三种情感:
“本我”遵循快乐原则,代表欲望;“自我”遵循现实原则,代表权衡与妥协;“超我”遵循道德原则,代表追求完善的境界。
不考虑江山大局,选择真正心爱的妃子,是遵循本我;与利益大过情感的女人结合,是遵循自我;毕生追忆纯元,常陷入“若朕不是皇帝”的假想,就是遵循超我。
对眉庄前后期的态度,正是对应了皇帝潜意识中的“自我”与“超我”。
在前期,一方面她是济州都督的女儿,家境殷实,书香门第,具备皇室最看重的体面;另一方面是她得体大方,处世稳重,不爱争风吃醋那一套,符合皇帝心目中的贤妃标准。
而后期,两人关系几乎已跌至冰点,眉庄又是搬去偏僻的碎玉轩,又是在皇帝示好时将手收回,可皇帝仅是失望,却并不恼怒。
这是因为在皇帝的“超我”意识中,眉庄代表着后宫纷争中的另一面:不施技,不虚伪,不献媚,不勉强。
如皇帝所言:“经历了这么多事,才知道你是有傲气的。”
一个要靠着讨好他才能生存的女子,偏偏宁肯舍弃性命,也不舍弃一丝一毫的尊严。这独一份的傲骨,让见惯了尔虞我诈的皇帝动容。
再加上眉庄不像华妃,虽同样家世显赫,可对朝政构不成什么威胁。长此以往,眉庄态度再是如何冰冷,皇帝最多只会叹一声“算了”。
想必他也会劝自己:后宫佳丽三千,何必囿于冷美人?
皇帝对眉庄的感情,与其说爱,不如说敬重。
剧中,皇上曾对甄嬛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朕是个寻常王爷,有皇后这个贤妻,你和世兰两个美妾就够了。
由此可见,后宫其他女子,若不是为了子嗣和朝政考虑,他都不在乎。
看看皇帝与苏培盛的对话,“不爱”二字更加清晰:
那是甄嬛离宫修行后,有次皇帝生病,几天高热不退。期间沈眉庄一直在为皇帝侍疾,病愈之后,太后建议皇帝加封眉庄的位分,苏培盛也告诉皇帝:“在您龙体欠安这段时间,多亏了惠贵人日夜照料不眠不休。”
皇帝“嗯”了一声,也表示了感激。但话锋一转却又说道:“朕知道惠贵人贤德,只是,朕跟她在一块,怎么就感觉这么累呢?”
话里话外无非是一个意思:美德虽有,难免无趣。
从另一面看,眉庄对皇帝,也并非就是深情错付。
眉庄与甄嬛作为最好的姐妹,对皇帝的情感并不相同。
甄嬛在证实了“菀菀类卿”,“除去巫山非云也”后,跪地痛哭道:
“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甄嬛的思维模式立于“情”字,她崩溃,因为相爱一场的前提竟是个谎言。
而眉姐姐因“假孕”事件被禁足后的感慨是:
“君恩不过如此。”
眉庄的思维模式,不在“情”,在于“信”。
她心灰意冷,恰恰不是像别的妃嫔般,计较今天皇上翻了谁的牌子,明天又给谁赏了多少珠宝绸缎;她断不会像华妃一样,倔强从天黑等到天亮。
因为眉庄对皇帝的定位,从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夫君,更像是经济关系中的合伙人:双方各司其职,履行一份共同的、无形的契约。
皇帝之所以敬眉庄还有一层原因,即是她那份“我本可以,可我偏不”的清醒。
说眉庄清醒,首先因为她不妄自菲薄,自知自己站在什么位置。
她曾对甄嬛说过:“以我俩的资质,得宠是意料之中的事。”
甄嬛聪慧灵动,眉庄婉约高贵。即便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二人的气质照样是独一份。
正是如此,要是眉庄有意复宠,必定不是难事,再加上皇帝三番五次来“求和”,本来这台阶顺着也就下了,可她偏不,宁愿守着太后脚下一方清净地,也不沾染后宫花丛半分。
这是她另一清醒之处,在保全自己、保全家人的前提下,就再不对不爱自己的皇帝抱有幻想,不将希望放在对方身上。
这份清醒贯彻始终。
从进宫伊始,眉庄对自我的要求,是尽好一位妃嫔的本分,不闹事不挑拨,尽量不给皇上添乱。
哪怕皇帝对她新鲜感一过,就紧接着宠幸余莺儿、甄嬛,她也只会自我劝慰般地对着姐妹一笑:“即便不是你,也会有旁人。”
哪怕余莺儿位份不如她,却仗着盛宠让她让路,眉庄也愿意为了体面做出退让。
后来,她深夜被华妃叫去抄录账本,又被华妃的人一把推下水池,以眉庄的聪明,早猜出了幕后之人,可偏没有向皇帝吐露或是暗示半句。
在她心里,是暗暗希望这份“懂事”能得到回报的。这是眉庄理想契约的一部分:我给你体面,你护我周全。
甚至都不求爱情了,眉庄要的,不过就是尊严、信任、依靠。
可是假孕风波,皇帝一怒之下拔下眉庄头上金簪,头发散落,尊严掉了一地。明明疑点重重,还是不由分说处罚了她。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仅此一次,就足以让眉庄看出,圣明的背后是盲目,信任的背后是猜疑,可靠的背后是薄情。
对皇帝的情不敢奢求,但并不代表她对真心没有期待。
作为女人,内心深处,眉庄仍渴望真情,否则也不会飞蛾扑火般爱上温太医。
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搁置清醒,任性一回。
无论温实初如何,她始终追随着自己的心意,即便身不由己,没办法明面拒绝皇上召幸,也要努力靠近自己的情感诉求,甚至体面了大半辈子后,不惜以暖情酒放纵一回。
一腔赤城,落子无悔。
写在最后:
现在再回想,为什么人们如此偏爱眉庄?
除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还因为初心易得,守住却难得。
眉庄明明有智慧有才情,并非一无是处的宫斗小白,可宫中的明争暗斗让她看明白:在这后宫中,争宠就意味着不择手段踩着他人往上爬,意味着亲手撕碎人性的美好。
于是,因为内心那种故我的执着,她不允许自己变成被自己讨厌的人。
在迷局中,她不仅想法设法保全着珍视之人,也保全了自我的价值选择。
因为有了眉姐姐,我们总能看到万般无奈下的另一种选择,另一种坚守。
唯愿世事变迁后,我们都能守住心里的那个“沈眉庄”,都能守住最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