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箭峪问雪行入冬乃久,仍不见真雪,心中便不免生出些许烦闷,连日子也渐渐烩成一锅杂陈的五味。惯生于北方的人都对雪有一种冥冥中的情愫,不下雪的冬天就如同拿着女孩子清纯的照片儿相亲,其中的心痒与渴慕是令人坐立不安的。
连日来困囿于斗室间聊作文赋,假以昔日之情娱己,不免葱笼出许多寂寥。突一日,暮云翻涌霾气低垂,及晨已是寒雨如期,朔风割面。
恰有晓毅君来电相邀:“山中已然飞雪漫天,不妨驱车赏之”遂聚得雅友数人简装轻骑,驾风乘雨心悦而去。
庞大的秦岭山系就如同一台巨型造雪机,在我们穿越几个隧洞之后,雨丝骤然间就化作纷纷扬扬的雪花扑面而来。仿佛为了不使远道而来的人们失望而刻意进行的魔术表演。
车子本就是从心中射出的箭,带着急切的渴望冲破愈行愈浓的雾色去窥探大山的真容。车窗上像被谁呵了一口气,影影绰绰地隔绝了视线。令人內心不由得浸渍出一些疑窦和惆怅。
“到灞源那边就敞亮了”久涉山川的鸟类研究与摄影专家臧君见状急忙宽慰大家。
语音落地未久果不出其言,在车子冲出桥隧连续路段进入山间盆地的那一刻,眼前豁然开朗静谧而悠闲。憩意的小镇还如那般宠辱不惊地在冬雪的抚摸下席地而眠。而列队迎候的群峰却画着淡淡的魅妆翘首相望。想必它们已等候多时了。灞水源头,青坪之北,海拔米的箭峪岭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下了高速,绕过街镇,觅得一处静幽朴拙之所停好车辇,一行五人稍作预备便沿溪溯流而上,踏一谷颃石叩进山门。
冬日的山谷是出奇地静谧。除了银装素裹的山体与河川几乎看不到一只“活物”。白皮松和红豆杉还挺立着一身墨绿的戎装,与一簇簇箭竹遥相呼应着凌厉傲岸的风骨。一处背阴的山坡上,成片的橡树林紧贴着崖壁。它还未放手紧握的霜叶。
那一片黯淡的赭红就象一位忧伤的古风美人颌上的唇印,那兀自下垂尺许的冰柱自然是她晶莹的泪珠了。可她为何如此悲伤呢?是嫌我们来得太迟还是让她独自守着寂寞在风雪中等候太久?
驴友们用鞋底踩出的小道依着地形迂回转还。有一只竹竿札就的巨大“青蛙”就蹲在山口面南而坐,专注地凝视着披挂满身风雪的我们。它一定不会懂这些好事的外乡人何以总逆生长于季节的鼻息之下从不安份。在土著民闭户深居的时月还进山赏玩,一定是脑袋有了毛病。雪一直在下,石阶上先行一步的鞋花指导着此程的去处。远远地一座伫立的木制小亭渐渐走入视线。空谷幽远,长椅虚待,檐廊之下,临风不语那种境遇果然是武侠世界里的江湖。
你会想象楚留香或胡一刀就坐在檐下听轩沉思,静候某个剑客从寒林深处飞旋而下,诚重一诺,约期相斗。侠士本豪气,儿女自长情。但引屠龙刀,不许白发生……有几个男人不曾做过这样的梦?其实武侠本就是墨家为快意恩仇而构筑的虚拟现实。这样的山,这样的雪,也许正是我们为自己布下的情境。生活需要用一种彻骨寂寞的冷来惊醒空灵的诗意,你不寻它,它就不知所终。
久日久之人便俗了。雪之不俗,正在于那份静静的沉思和不媚浮华的清幽。此时此刻空谷寂寂瘦木卂然,雪正一片一片填充着石板麟珣的凹陷,荒草与山林将心之所往引向峡峪腹地,顺着臧君手指的方向,远远的地方,雾菘染白的山头上玉树琼花蜃楼仙阁蔚若大观!
一路在石头上行走,那石下便是潺潺的清泉。我甚至不相信这便是灞河之源。半辈子都在河边行走直到今天才有缘接近它悸动的初心。它有多清便离尘世多远,它有多缓时间便有多慢。晨昏睡不醒亘古浩然的大梦,寒暑只是太阳滚过山峦那一叠绿肥红瘦的日子,长林怡情石崖牵绊终不忍尽数踯躅走过的残秋流年……雪早已轻轻地偎入胸怀。头顶着飞天漫舞的雪花,脚踏“吱吱”作响的绒毯。随手攒起一个雪球抛向一涧清潭。旋即化于清洌之泉再也找寻不见。有同伴向山引颈高呼,但声音似乎并未传出多远,也没有想象中的山鸣谷应回声迭起。“沙沙”的背景音屏蔽了不速之客一时兴起的感叹。
想来此处定然有庙宇仙观,只是恐惊忧了心境,将长袖一甩便移作它处。连神仙们都在允耳不闻闭门谢客,看来还是最好不要惊动他们,悄悄地做个低眉缄口的巡山“小妖”试着偷一些养心济命的仙丹下界去吧!
不知不觉已行至主峰脚下,有同行的豆蒄年华(晓毅君之女)远远落在后面。我与李君伫足等待,但见群山肃穆玉宇冰清。古木苍髯道骨仙风,看不见的落叶朽枝的伤感,止余一派不染俗尘的晶莹河山。一时间心中暗悟遂起一厥:
未辞雪雨浥俗身欲上箭峪拜山君溪涧无梯谁吟啸深谷仙隐早闭门野径只渡观云客寒林凌霜不见人坐等灵霄归鸣鹤且饮灞源慰此心
雪之无骨若道之无形。以世间至素之雅覆凡俗喧嚣之尘,起六角之刃成冰石之坚。循五行,易四季,转三界,遵阴阳二致而全水德一脉。山若为卧佛,则峰峦更宜道家气场。
只因雪的存在,山于灵秀之外多出几分清奇的顿悟和旷达洒脱的修为。在那些栖满瑞琳的巅峰之上,风云荡激祥光陆离。谁又说得准,那上面没有住着几个洞明世事烹雪对奕的神仙呢?时过正午,从山上返下一队先行的旅者,他们业已拜山归来,言及高处景致无不由衷赞叹。众人皆有续进之意,唯有我建议就此折返下山,终为所纳。补充过给养重整队形遂循迹下行沿途取景留影。行之不久迎面又偶遇一女二男三位上山的游客。原来是李君约定的同事白君一行人。他们远从省城而来只因出发得迟了,故而错失了行程。一行八人沿溪而下,虽有些许遗憾怎敌老友相聚的欢欣。寂静的山谷忽然生出许多轻松谐趣,欢声笑语刺破迷蒙的雪幕,连风也不那么冷了。或许行走的意义就在于随性的浪迹和意料之外的惊喜。虽未登雪峰,哪份浩荡天阔早已了然于胸;虽不曾觅得真源,灞水无一刻不穿流心河……
返身青坪村寨,硕大的核桃树和彤心相迎的柿子正远远地捧出一掬乡愁。依旧是柴门吠犬烟岚袅袅,依旧是空山向晚古庙石桥。这一程风雪早已叠入怀腋,那一心澈明纯净还遗在山中。若结庐此境,春夏种黍,秋冬研读,候二三知己煮酒,守一世真味长留,每日布衣粗食轻歌唱赋,便不负少年白首……翌日,大晴。碧空如洗,灿若阳春。于阳台上将身子蹲成一只蛙闭目向南。玻璃窗照暖了时间,那一肩绒雪早已静许良辰化入体肤。心还是满的,原来阳光一直都在,血还温热在眼皮上红彤彤地流淌……如此甚好!
王军红,男,年生,西安市蓝田县洩湖人。宁夏北方文学研究所创作员,蓝田县作协会员。屡发表诗歌散文于省内外刊物。闲徜徉书海,执笔画心。渴望写出最本真的乡愁,最美的人性。
乡土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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