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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里的自卑自傲,让爱面子的陕西人又憨又

原标题:咱陕西人,作者: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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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位朋友南下十年,归来问他观感,他竟然告诉我,他一下飞机的直接感受是好像回到了乡下!我听了有点刺耳,就回敬了一句:“太夸张了吧?你也是老陕人呀,怎么能说这种话!”转过身来一想,无论他,还是我,不正是典型的老陕人思维吗?说话不拐弯,拐,也多是硬弯,叫人听了有点噎,又有点损,至少不怎么悦耳,但又不能说不对。套用一句老陕人的顺口溜:“肚子疼,心口饤,难为情,说不成。”但还要说,说出来的话依然噎人又损人。为什么有点噎人呢?恐怕只有老陕人有这种感觉。老陕人就不能说老陕人吗?也只有老陕人有这种逻辑:哪怕是实话实说,也不能自己揭自己的“短”呀!

  要么不思外出(“秦中自古帝王州”,在天子脚下,大树底下好乘凉;文化又古,人更古,难免不受古训的影响,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所谓“好在外不如赖在家”;等等),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么出去转一圈,又回到本乡本土,原地踏步走。即使出去,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难脱胎换骨。却扎势,在故乡人跟前摆谱、摆阔,作见过世面状。在外地不改家乡话,回到家乡反倒不会说家乡话了。衣着打扮也有趣,在外地艰苦朴素,一眼就能看出老陕人本色;一回到家乡,却油头粉面,着装考究,让人感觉到今非昔比了!这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住上一段时间,就又“返朴归真”、“合污同流”了,为啥?不入乡随俗不行呀!老陕人不歧视外地人,也不排斥外地人,却排斥一切外来文化,不认同异己观念存在。在老陕人眼里,老陕人就是老陕人,无论走到哪儿,说话行事首先得像个老陕人的样子,至少应该保持老陕人的本色。吃老陕水,说老陕话,做老陕人,就受欢迎;标新立异,与众不同,鹤立鸡群,就会受到有形和无形的孤立、排斥、讥讽、嫉妒和打击。这种自我封闭,使本土文化虽然不易流失,却陷入了“怪圈”。老陕“十大怪”,是一种特色文化,也是一种落伍的标志。譬如“姑娘不对外”,就不符合优生学原理;又譬如“秦腔吼起来”,只能在八百里秦川“吼”,“吼”出潼关就成噪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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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陕人多半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说话办事憨态十足,实际上与老陕人一打交道,就立即会感到并不尽然。“憨”里有“厚”,不是“厚黑学”里的“厚”,而是为人厚道的“厚”,朴实心肠多写在脸上,言为心声,表里如一,既不欺心,也不害人,是啥就是啥,不会卖关子。外地人爱与老陕人交朋友,为的就是这个“厚”字。“憨”里有“直”,心直,话也直,直进直出,直来直去,理直气壮。老陕人爱吃亏,这亏多半吃在“直”字上;但吃亏是福,不少老陕人也就占了“直”的“便宜”,说话因为“直”而得罪人,也因为“直”而容易被人理解。“憨”里有“义”,义气用事,受人滴水之恩,常常泉涌相报,把朋友的事比自己的事还当事,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毫不含糊。“憨”里有“倔”,也就是犟,固执己见,自以为是,认死理,不服输,铁定了的心雷打不动,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见棺材不落泪。“憨”里有“怯”,胆小怕事,瞻前顾后,息事宁人,前怕狼后怕虎,缺乏冒险精神。“憨”里有“守”,守株待兔,安分守己,安于守成,不思进取,也不胡思乱想,容易知足。“憨”也不排除“愚”,不单纯愚蠢,还愚昧,偏听偏信,见风就是雨,缺乏主见,容易上当受骗;笨手笨脚,事倍功半,不善应对,缺乏机变;爱说大话,却呼雷大,白雨小,说了跟没说一样,也说不到点子上,以至有理常常被说得没理了。“憨”里还有愣的一面,愣头愣脑,四肢发达,为人莽撞,思维简单,感情用事,容易上火,火头上啥事都敢做,不计后果,两三句话不和就动拳脚,该出手时即出手,不该出手也出手。当然了,“憨”毕竟是表象,不是实质,多半老陕人似憨实不憨,越憨越有福。小事稀里糊涂,大事也不十分清楚;得过且过,有混日月的倾向;举得起,放不下;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容易被人信任,而信任提供机遇,机遇又常常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俗话说得好:“苶人干大事。”人一“憨”,就显得“苶”,“苶人”不出风头,不显山露水,不引人注目。枪打出头鸟,很难能打到“苶人”身上。俗话还说:“憨人有憨福”,人“憨”了不惹事生非,也就不惹火烧身,一生就平安,而平安比吃亏更有福。

  老陕人有两重性格,既自傲,又自卑。傲从何来?自古道:“秦中自古帝王州”。老陕人大概吃天子的偏饭吃得太多了,又拥有天赐的八百里秦川旱涝保收,久而久之,就多少有点儿自傲了。无论有朋自远方来,还是老陕人到外地去,言谈之中,都带有一种底气,解剖这气,就是虚矫的傲气;膨胀这气的,就是阿Q精神。这气好比充斥在一个气球里,弱不经风,一吹就破,剩下的只有气囊,这气囊就是自卑!个性压抑,人性萎缩,缺乏自信心,腰杆就挺不起来,心灵上总拂不去千年文化的积尘。表面上安贫乐道,实际上做着发财的美梦。“不吃大苦,不享大福;略有温饱,即刻满足。表面好客,实质吝啬;小不愿做,大又无为。”(语出三秦名丑乔慷慨之口)穷则思变,又不善变,还害怕变,喜欢以不变应万变,即使万变,也不离其宗。变了几千年,都变了些什么?老祖宗的思维至今还在一些人的脑海里作祟。开放的胸怀都伴随着大王朝的覆没而封闭了,盲目的自傲不合时宜,因而把自己推向了尴尬的境地。时势逼迫着老陕人不得不像唐僧一样外出取经,可千辛万苦取回来的,不是难念的经,就是皮毛之经。即使皮毛之经,也不敢为我所用,或束之高阁,或不了了之。即使取回真经,也因为歪嘴和尚念经,把真经硬是念成了歪经。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要穷,大家穷,要富大家富。陕西电视台导演乔大年总结得好:老陕人“不叫不到,不给不要”,“不吵不闹,不丑不俏”,十足的良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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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傲,自卑,都使老陕人把面子看得很重。活人,首先活的是脸;看人,首先也先看脸。脸,就是老陕人的道德文章,都必须用心去做,就像每个人天天要洗脸一样。看的是别人的脸,顾及的是自己的脸,别人脸不好看,就想:“我几时得罪了人家?”求人办事,人给办就是给脸(面子),不给办就是不给脸(面子)。不给脸,这多丢脸呀,老陕人会暗暗记下这一笔账的,迟早要伺机奉还——你不给我脸,我非要给你脸(颜色)看,让你知道你得罪人了。老陕人认亲、认邻、认乡党,实际上就是认脸,只要沾亲带故,都必须给面子。本来自己手头就不宽裕,却穷大方,打肿脸充胖子。做人的出发点是“别人会怎么看呢?”顾忌方方面面,害怕遭人议论。凡事都左顾右盼,生怕不合乡风民俗,有违乡规民约。比如“姑娘不对外”,就绝对不对外,姑娘若自己坚持“对外”,必然少不了一场风波。在老陕,姑娘因此被扫地出门的,屡见不鲜!直到今天,老陕地盘上仍流行父母包办婚姻,儿女嫁娶都须父母说了算,儿女若不屈从,做父母的就认为自己没有面子,为了面子,死活要逼儿女就范。有句俗话:“家丑不可外扬”,为什么呢?脸面要紧呀!这种心理各地人都有,但老陕人更甚,哪怕是子虚乌有的事,只要传开了,自己先惩罚自己,生闷气,喝闷酒,甚至寻死觅活。如果确有其事,又怕死,就得背负沉重的十字架,躲着人行走,走不到人前去,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家丑”是老陕人的一块不治的心病。“打人莫打脸,骂人莫揭短”,否则老陕人会拼命的。既然脸面丢尽了,索性不要脸了,拚个鱼死网破。爱脸,脸皮就薄,凡事能不求人就尽量不求人,非求不可,那就只有“舍脸”了,求成了感恩戴德,没有求成,那就是被伤了脸。少管闲事,怕的也是伤脸。比富,摆阔,讲排场,盖房子,重男轻女,儿女上大学、考研、出国,为的是在人前露脸。一旦露了脸,那就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谁见了都要行注目礼以示尊敬的。

  末了,我声明:我是地地道道老陕人。我爱八百里秦川,更爱八百里秦川上的父老乡亲。时代在变,老陕人也不可能不变,只是变得不尽如人意罢了。城乡有异,川山有别,所以对咱老陕人不能一概而论。毛病应该人人身上都有,只是或多或少罢了;毛病只是毛病,绝对不可怕,可怕的是讳医忌病,才会导致不治;毛病是挑出来的,正如同疾病是诊断出来的一样,为的是对症下药。一个人感冒了,或者牙疼,并不等于说这个人其他器官都病了。医生也只能就病说病,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健康的部位一一道来。咱老陕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并不等于说咱老陕人就一无是处。事实上,咱老陕人身上保留了许多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原载《西部大开发》年第7期)

孔明:作家,编审。本名张孔明,陕西蓝田人。毕业于兰州大学历史专业,供职于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部,为《全唐五代诗》《贾平凹文集》《陕西文学60年作品选》等大型图书责任编辑。有《说爱》《谈情》《红炉白雪》《当下最美》《书中最相思》等散文作品集及点评本《贾平凹妙语》行世。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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