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恼人者,既是兵声,又是春色。兵声乃一时之震荡,春色则亘古之忧思,近几年却结合了。
疫情初暴起于庚子,俄而弥散四宇。尘世里春了又秋、秋了又春,都过了几番,现在却霾还未散、天还未开,倒是砲声与喧嚣争闹总不平静。
也不是故意闹腾,因为人家争的也都是大事。正义、和平、抗强暴、争人权、争女权、争自由、要自主、要自保、要联盟、要制裁等等,是非淆乱,真假难分,故人皆坠于五里雾中,呼喊着、争辩着。
回看过往呢?想起范成大《王季海秘监再赋成园复次韵》的诗句“披开豹雾寻陈迹,扫尽蛛尘看旧题”,益增感慨。因为这两年我们的陈迹,浑浑噩噩,亦在雾中难以披寻。失了赏花嬉春的心情与记忆,春天便仿佛被盗,不曾来过。
旧题,扫尽蛛尘,当然还能看到,例如曾经想要举办大明湖诗会,写了篇启事,以为号召。可是现在看来,记的更是今春的惆怅。今年,这样的梦大抵也不须做了,仍用旧文替代今情即可。
春风舞雩、明湖载酒,庚子诗会启
济南之胜,不在泉而在湖,湖之胜则在诗。渔洋《秋柳》一集,湖名遂动四海,人文参赞,固足以为山川增色也。
嗣后诗人往来,吟赏推美,不下西湖,如孔继瑛所称“大明湖景似苏堤,也向薰风策杖藜。历下亭环流水曲,会波楼绕远山齐。”
然西湖风物之可称者,或曰湖心亭赏雪,或曰平湖秋月。明湖四时佳胜则不在秋冬,而在于春,又尤在春末。宋曹升云“明湖春后色,不减若耶溪。万绿摇烟起,孤篷载酒迷”者,天下之公言也。
唯此暮春之胜,又在于载酒。此在清季,已成一特殊意境,故纪迈宜有“明湖载酒昔年游”之句、张元有《明湖载酒行》之篇。曩时竹垞《江湖载酒》云云,犹为泛说,兹则落实于大明湖矣。明湖载酒,几成定语。至清末造,乃遂有陈琪《明湖载酒集》之编。
载酒之趣,盖在于诗,诗家载酒,唱和相从,故为尤韵。其集一卷,刻于光绪卅四年,广收陈琪、周学渊、卜绶章、李庶、朱锺琪、尚其襄、董大年诸君之作。宣统二年,陈氏又编二集,自序曰:“济南居南北之冲,自古为胜地。秋柳之社、停云之集,其遗风余韵,犹有存者。然非及时收拾,恐后之视今,览者且不复有斯文之感,亦今日我辈之责也。往援斯义,有《明湖载酒集》之刻。因刊二集,计其行墨,倍于旧刊,存一代风雅,供后世凭吊。”其意信可伤也。
世变以来,沦胥愈甚,而二书亦几湮灭弗存。幸甚初集孤本庋藏北大,二集孤本尚在山东图书馆。坠绪茫茫,有待收拾,正与诗文酬唱之风相似。
今二书已由杜泽逊先生辑入《山东文献集成》,而明湖载酒之会,犹未再集,识者宁不憾之?
故本旧例而制新裁,订于暮春三月,春服既成之际,明湖载酒,风乎舞雩。举行诗学研讨会、诗集展、春服节及诗会等,观山东诗人之集,考雕版印刷之奥,为诗钟之会,角分韵之奇,申唱和之美,歌吟诵念,长谣短章,莫不尽意。比及日暮,舞雩之礼既成,乡射之礼已观,则可携入柳阴深处,至明湖居听曲矣。
向者,明湖居说书,着于《老残游记》,而当时同与观听者为王梦湘。陈琪即其内侄。末年回首前尘,友人遂有《明湖寄影录》之作,所谓“济南泉水女儿喉,写入浮踪动九州。不有老残工妙笔,何人识得梦湘愁”也。其书殆可与《明湖载酒集》雁行。
其尚有与之相关者,则有二:在其前者,为孙点《历下志游》。光绪八年刊,正编八卷,言疆域名胜,城闉习尚;外编四卷,记交游丛芳,歌伎香屑。丛芳为妓女,歌伎为艺人,香屑亦侑酒征歌、观剧狎优等事。与光绪二年彼所为《梨园声价录》颇可相参。
唯《声价录》未获刊行,所记又皆上海事,与历下无关,故所述足以为老残之先导者,厥惟《历下志游》外编耳。孙点能诗,在日本期间,曾为黎昌庶编《重九燕集编》及《嘤鸣馆叠唱余声集》,是亦善为酬唱者也。
其在老残之后。北地说书略衰,南中昆弋继兴,一九三六年,昆弋名家韩世昌、白云生应邀于大明湖爨演《长生殿》,王献唐、邢蓝田、李肇禔、王立夫、程先民等明湖社诗人同往观之,各有吟咏,辑为《明湖顾曲集》。斯诚老残顾曲之嗣,而亦为《明湖载酒集》之附,一时人文风雅可观。
今兹承流接响,嘤鸣求友,盖有同乐焉。略述往事,以劝以励,海内诗家,盍兴乎来!庚子春龚鹏程敬草于大明湖奎虚书藏
次年,刘梦芙先生过大明湖,观此旧梦,有同慨焉,故亦有长调《庆春泽慢》。因缘话梦,同申感喟云:
万绿摇烟,千红化雨,风光最好明湖。载酒人来,轻舟撑出菰蒲。流莺百啭争呼友,散衣香、飘裊罗裾。更牵情、小玉清歌,眇眇愁予。山河莫叹龙蛇变,待重寻坠绪,网得珊瑚。春梦依稀,漫云秋梦皆无。魔氛凈扫波如镜,照垂鬟、柳色犹纡。唤渔洋、驾鹤当归,同绘新图。
龚鹏程
龚鹏程,年生于台北,台湾师范大学博士,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
办有大学、出版社、杂志社、书院等,并规划城市建设、主题园区等多处。讲学于世界各地。并在北京、上海、杭州、台北、巴黎、日本、澳门等地举办过书法展。现为美国龚鹏程基金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