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无线二连指导员任上的几件事
文/刘秦川
刘秦川完成新兵训练后留影
年6月，经过半年的选调考察，我被留任为兰州军区政治部干部部任免处干事，任效廷处长代表部领导找我谈话时，只提了一个要求：“你的机关业务、文字功底都可以，当务之急是要补上基层任职这一课。军区赵先顺司令员、李宣化政委和政治部王茂润主任，专门批示，两大军区合并后的机关，不能再有缺机关或者缺基层的‘瘸腿’干部！确定选调留任的，没有军师机关工作经历的，没有团连主官工作经历的，一律先下去任职锻炼，时间不得少于半年！”
服从组织，听从命令。背包一打，行装一提，我便奔赴陕西宝鸡姜城堡21军通信团。团干部股干事彭非，把我带到团政委徐田有的办公室，徐政委向我传达了团党委的决定，自年9月1日起，任无线二连党支部书记，并代理指导员职务。到职前先在团政治处帮助工作一个月。
参军九年来，当战士三年，当文书三年，提干后当新闻干事三年，当过一个月排长，没在连队任过职。眼看着马上要到基层任主官了，对如何胜任连队指导员，如何做好支部工作，除了当文书时跟着连首长，“不负责任”地看过几年，别的心中还真没底。借着下连前，先在机关学习观摩，把每周“泡”一个股的任务，当成学习了解团队组织、干部、宣传、保卫、群联等工作的好时机，并先从机关角度熟悉掌握无线二连的现状及连队工作的程序方法。一转眼，一个月“准岗前培训”结束。当我完成在连队的第一次支委会和第一次点名讲评之后，我在以后四十年军旅生涯中唯一一次基层任职宣告开始。
一、没有吃上的＂定心丸＂。连部虽在营区最深处，这却是个制高点，能看见大院的所有动静。第一次出早操，我就没赶上队，张连长带完操提着腰带迎着我说，“本周我带操，下周你带！”见我一脸茫然，连长又说“你们机关干部都是夜猫子，你要是不习惯早起，我就天天带操，你就天天晚点名”。见我仍然没有态度，连长又接着说“你们大机关的下连，就是来渡金的，每天带操点名你要是嫌烦，你们大机关水平高，就给连队上上课，搞搞教育，还有迎来送往，汇报情况这些事，你肯定轻车熟路，你就干。别的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在这个连从新兵干到现在，十四年了，一切尽在掌握中，你就放心吧……”连长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让我觉得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连长在，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事。初来乍到的紧张，顿觉轻松了许多。
计划不如变化，应承变成硬撑！连长赏给我的定心丸还没过夜，我就接到团政委的电话，说是连长老家出事了，他必须连夜赶回湖北处理。连里的事要我先撑半个月，等副团长集训回来马上就派去蹲点增援我，另有西安警备区王鸿祥副政委的儿子王洋院校毕业十天之内分给我当排长。放下电话，我才突然意识到，至此，无线二连就剩下我一个干部和18个志愿兵46个义务兵。有山靠山，没山自担。可这60多人的连队，究竟怎么担待，我觉得有点心慌。想起京剧里的一副匾额：《何事惊慌》？！慌有何用？只有先撑住才能站稳！为此，心里稍稍镇静下来。天亮时分送走连长，我又接到徐政委的一个电话，他指导我，连队继续按训练计划操课，让我从今天起挨个同所有志愿兵谈一遍。对呀，向这十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老兵骨干虚心请教，不就什么都有数了？
二、十八个老兵个个都是好老师。第一个被请进连部的志愿兵辛社会，是全连的老大哥，年龄比我还大5岁，是军里军区有名的电台报务骨干，比武多次冠军。老兵一进门就给我上了一课：刘指导员，照着你写的谈话提纲，我们就没办法谈。你找我们谈话的目的，不是怎么探讨你想的问题，而是要解决官兵遇到的难题。不然要你这个指导员干什么？！老兵斩钉截铁、一针见血的话，让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赶紧表示，我们不要谈话提纲，只要推心置腹！老兵说，我只想连队要关心来队探亲的家属，这些女人才是铁杆的拥军模范，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要把她们当成负担，不要把她们当成干扰，我们连队的女人，我们都嫌弃，还能指望别人尊重？有些家属愿意到连队食堂就餐，有些家属愿意参加队列训练，愿意参加歌咏文体活动，为什么要拒绝呢？我们有个家属是县妇联主任，把来队团聚的时间都计算到了小时。抱怨一年三百多天见不了面，来队三餐老公集合进饭堂了，她和孩子吃通信员打回来的饭，等于每天又少了三小时在一起的时间。
顺着这种实打实、心对心的路子，陆陆续续跟全连的志愿兵骨干都谈了一遍，训练问题，支部建设，作风纪律，伙食管理，群众关系等矛盾问题以及解决办法都谈了出来。特别是即将到来的老兵复退工作，十几个老兵都很关心，对如何摸底、如何确定对象、如何选留训练骨干、如何对付关系户等等，都给透了“深底”、配了“秘方”、指了“雷区”、打了预防针……
对照条令条例、基层建设纲要、支部及行管规定，我觉得能够通过连务会、支委会讨论解决的，就立刻解决；拿不准的就给团机关和徐政委打电话请示汇报，请上级帮助解决。十八个老兵十八个老师，负责任地用友好之手，帮助我这个“生手”，在新岗位上履职尽责地“上了手！”
半年后有一个来队家属专门给连队党支部写来一封信，称今年在部队探亲收获最大，跟着官兵一起集合站队去三餐，学会了队列的基本动作，会唱了三十多首队列歌，背会了军人誓词，学会了发出和抄写莫尔斯电码……让她这个军属真正有了军味儿……
老兵复退完成后，陕北山东几个老兵，分别联名给团党委写信，称赞连队巧妙化解了他们之间从新兵时就结下的矛盾，人虽复员天各一方，战友深情却又被连队点燃……
其实，这些“好”都是按照老兵们的建议，组织来队家属兴趣小组课余集训，适时开展“夸老兵、颂战友”等活动的成果。
刘秦川被任命为连军械员兼文书后留影
三、让炊事班努力做出政治饭。我同骨干谈话，提意见最多的是伙食问题；召开支部扩大会，改善伙食问题还是焦点；军人大会收集上来的问题，拐来拐去还是对伙食费不放心。我为此，搬到炊事班去住了一个星期。红案白案都是经过培训的三级厨师，炊事班班长副班长都是埋头苦干没有偷懒，每周食谱都是一以贯之，为什么还这么大意见？我跟着给养员去集镇买了一个星期的菜，我跟着轮流值班员称了一个星期的出入库食品的份量。对存在问题的原因及解决办法有了发言权。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万事只要认真起来，就会发现问题，就能找到规律，就有解决办法。经过实地调查，我组织司务长、给养员、炊事班骨干一起，梳理出开源节流、改善伙食的具体方案。
一是改变以往的随机选购、随行就市，为定滩位、定数量、定价位的双赢供销合作模式，采购成本每日有下降，品质每次有提高。二是经过反复比对测试，制定蔬菜择洗淘汰废弃标准，精确到每一公斤蔬菜必须达到的安全成品量。三是为主副再次利用制定保持品质的方法和食谱。由此，炊事班每天产生的厨余废弃物的重量明显下降。
以上三项措施，坚持了几个星期，司务处账上的伙食费余额与官兵饭桌上的好肉好菜在同时增加。连队伙食费终于又有节余了，这不正应了父母亲经常教育我们的，“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就受穷”等道理？病号饭由一碗鸡蛋面变成了一个羊肉泡，来队家属由冰锅凉灶变成了接风洗尘。训练考核成绩优异全连加餐，分队野外驻训羊腿牛腿支援！通过司务处和炊事班的精打细算、精选细做，给一日三餐增添了思想营养和精神动力！“为训练出成绩，为连队出士气”贡献烹调之功。
四、一个永远都觉得很正确的选择。中午，接到团里的紧急通知，今天晚上有暴雨，要求检查营区防泄洪设施。我带刚到连队报到的王洋排长，把全连每栋建筑顶底结构、四周沟渠、防洪墙、泄洪口都检查个遍，组织全连加班加点，实现了团里要求、我心里决意的：堵的清通，悬的摘掉，松的加固，危的排除的想法。我在落实这项突击任务时，内心真的反复强化一个观点，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人命关天。在机关当干事，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带部队就要为身后的每一个兵负责！
晚饭前，乌云已经被超级准确的天气预报送到营区的山顶，有雨山戴帽，这山已经是被蒙上大被子，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供电所通知，因天气农电全部拉闸。连队驻在农村，全连摸黑吃了晚饭。王排长通知各班，晚点名取消，晚自习取消，各班在本班宿舍集体唱歌。下雨之后，所有人员不要窜班。顿时，营区歌声此起彼伏；接着雨声，渐渐淹没了歌声。
两个小时后，王排长电话报告，位置最低两个班宿舍已经漫进雨水。晚上十一点半，与连部连墙十一班报告，宿舍的窑顶出现裂缝。我和通信员小容穿上雨衣，打着手电，进了十一班。果然看见窑顶漏着水滑着泥沙，裂缝下的两个战士，被子已经被泥水泡湿。十一班的老兵辛班长说，这孔窑当年是他参加捲的，靠坡的一多半是石头捲的，出坡的一少半是砖头捲的，裂缝正是结合部。
“石头砌的这一半结实吧？”我问辛班长。“农村的窑匠说，石头捲的窑，原子弹都不怕！”辛班长回答。我回到了连部，打着手电看了一遍我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窑洞，从头至尾都是石头砌的。我立刻打电话把王排长叫到了连部，限他十分钟之内把十一班全体搬到连部。
王排长见我和连长以及通信员的床铺已经腾空，忙问我们住哪？我说你马上去搬人来，别的你不用操心！几分钟之后，十一班的十四个铺都摆在了连部，架子床上八个，办公桌上四个，地上两个。我一声口令，熄灯就寝！连部窑洞顿时又恢复到雨中睡声。我和通信员小容在十一班不怕原子弹的半截石砌窑里也踏踏实实睡着了……
天亮之后，大雨依然滂沱，我和通信员小容还有王排长，看着十一班窑洞裂缝下的两个床位塌下来的一大堆砖石，庆幸地笑了。
年，参加团新闻报道组集训合影，前排左为刘秦川
五、要把影视时间变成影视活动。连值班室接到两个电话，一是下周加映故事片《雷场相思树》，二是下周抽查《新闻联播》收视情况。刚从湖北归队的连长递过值班日志，嘴里嘟囔着：两句话两件事，落实到位脱层皮。我清楚连长叫的苦是什么，营区电影放映场被洪水冲成了“南泥湾”，电视天线被大风刮坏，恢复所需的同轴电缆，跑了几趟城里也没到货。雇车拉沙推土，派人去西安买电缆，都离不一个字：钱！
连长是个少言寡语的干将，说了句电缆他办，车辆我办。穿上便衣带炊事班一个老兵出了门。时至星期天，电缆安装到位，电影场地整修完成。事后我们才相互透底，几百元的电缆是连长他们两个，去一个集镇当大师傳，帮老乡做了几十桌的婚宴换来的；推土机和翻斗车，是我转业到邻县派出所的老连长，找了几个人无私支援的。几十年后，写这事，我都泪目。我当时，更多的只是不甘。不想让全连麻木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影和视”。我有了个把“影视时间”变成“影视活动”的想法，把这个点子告诉连长，他强烈支持，并连说“我懂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把各党小组长叫到连部，对我的想法，大家觉得很意外，不知该怎么操作。我启发大家开展现场试验，一边让大家随机看个节目，一边即兴提问，关掉电视后再回头讨论。大家有了兴致……体会到看电影看电视，不只是消遣、不只是热闹，还可以结合自己的能力和积累，主动入眼入耳入心入脑。小组长会结束时，我归纳了几条：
（一）电影电视是现实社会的反映；
（二）这种反映经过了作者们的加工提炼；
（三）影视中的社会生活是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
（四）可以相信也可以怀疑影视作品中的故事情节新闻线索及价值取向；
（五）带着自己的经验与思考去观看影视；
（六）用心体会影视的画面动作、思想情绪、语言表达；
（七）对影视作品都应有自己的评价；
（八）任何作品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九）影视作品的局限性在于这是“这一个人”的；
（十）如果我们是“这一个人”，会怎么写作？怎么表演？怎么采访？怎么拍摄？会不会更好？
我的这些小结，经过几次小组长会及扩大会热烈交流，全连的“影视活动”逐渐变得深入生动起来……
年4月兰州军区干部部收到21军通信团公函，对我年至年在通信团机关并无线二连的工作情况，作出鉴定和评价，建议给予我三等功奖励。
年，刘秦川与在黑张村插队时房东之子张海生在当年住过的屋子合影
作者简介：刘秦川，祖籍重庆，生于西安。年5月陕西蓝田县插队知青，年3月内蒙古阿左旗参军入伍。任陆军二十师战士、排长，宁夏军区宣传处干事，兰州军区干部部干事，司办秘书；在兰州军区、军事科学院、国防大学、成都军区等单位任指导员、教导员、团副政委、研究生队政委、师副政委、基本系学员队政委，联指学院副院长，院长等职。少将军衔。年6月至年2月，曾任21军通信团无线二连党支部书记、代理指导员。年4月退休。在《西北军事文学》《解放军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杂志》《解放军文艺》发表散文、中短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出版文集《享受思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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