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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与张燮唱和诗及交谊闽南日报

徐霞客在《游记》之《闽游日记前》开篇写道:“崇祯改元戊辰(年)之仲春,发兴为闽、广游。”是年,他四十三岁,游历福建、广东。《游记》对他漳州之游记述甚详,但对南粤只字难寻。这成了一个谜。究竟徐霞客是否到过广东?对此,徐学界纠结甚久。云南大学历史系教授朱惠荣根据《闽游日记前》的开头“发兴为闽广游”,结尾之四月“初五日,晓始达南靖”,判断“南靖并不是徐霞客此行的终点,而是他整装继续旅行的基地”。陈函辉《徐霞客墓志铭》说:徐霞客“自江上走闽,访石斋于墓次;又为赍手柬抵粤,登罗浮,携山中梅树归”。

《徐霞客年谱》载:先生崇祯元年行屐漳州,可考事迹甚多。的确如此。诸如,他到南靖拜访林釬,恳请为《秋圃晨机图》题诗,尔后到霞城(漳州芗城)会见张燮、李宓及何楷等名士贤达;到漳浦绥安访黄道周于北山墓次。徐霞客在漳州最崇敬的、交谊笃深的,当数黄道周和张燮。笔者新近发现的徐霞客与张燮唱和之诗作,可见徐张交谊之深厚。

张燮,字绍和,号汰沃,别号海滨逸史、岐海逸民、霏云主人、石户农等。漳州龙溪锦江(今龙海市石码镇)人。明万历元年(年)生,万历二十二年乡试中举,此后屡困科场,恬然自处,居家著述,以举人终身。崇祯十三年(年)卒,享年六十八岁,入祀乡贤祠。

张燮自幼秉承家风,博览群书,精通经史,尤工诗文。《大清一统志》谓其“嗜学,有文名”,以“博学”知名于时。他一生“淹贯史籍,沉酣学海”,且勤于笔耕,撰著宏富。陈继儒曾谓“闽中著述三家,侯官曹学佺,晋江何乔远,龙溪张燮也”。黄道周称赞张燮“尚友三千年,著书四百卷”,在上崇祯皇帝的奏疏中自称“雅尚高致,博学多通,足备顾问,则臣不如华亭布衣陈继儒、龙溪举人张燮”。黄宗羲赞赏张燮“其文波澜壮阔而佐以色泽,万历间一作手也”。

晚明时期,朱家王朝日薄西山,贫富悬殊极大,阉党奸臣把政,社会矛盾严重,民变频仍浩大。张燮二十一岁中举时,面对朝廷政治腐败,宦官贪吏横行不法,沿海倭寇猖獗,百姓怨声载道的局面,也和父亲一样,无心仕途,而寄情于山水之间。他的足迹遍及闽中八郡和吴越,黄道周称其“出览天下名山”。游历中,张燮结交了诸多名流硕学,除同郡名儒周起元、黄道周、林釬、何楷、李宓等人外,还有陈继儒、曹学佺、徐霞客、钱谦益、何乔远、蔡献臣等。其诗风格清雅纤秀,自抒胸臆,或寄托诉求,或抒发忧愁,或慰藉友人。然也多有赠别应酬、宴集吟诵、流连光景之歌咏。晋江名士何乔远自豪地说:“吾闽有绍和,差为武夷君吐气!”

张燮与徐霞客是志同道合者。两人同样是在地方名士之望门家族环境中长大,除勤于笔耕著述,喜爱写诗唱和外,尤为酷爱祖国大好河山,遍游名山大川。徐霞客名宏祖,霞客是其别号,南直隶江阴(今江苏)人。他的父亲徐有勉“性喜萧散,而益厌冠盖征逐之交”,无意仕宦,自隐于园,一生不见贵人。徐霞客深受家庭的影响,不喜欢读经书、作八股,而是“特好奇书,侈博览古今史籍及舆地志、山海图经以及一切冲举高蹈之迹,每私覆经书下潜玩,神栩栩动”。在十五岁时曾应试过一回童子试,没有考取,以后就不再应考。父亲去世后,徐霞客对世事“视之如白云苍狗,逾复厌弃尘俗,欲问奇于名山大川”,因为有母在堂,不敢请求出游。母亲知道他的心事后,鼓励他说:“志在四方,男子事也。”从而,母亲为他制作了远游冠,“以壮其行色”。从这点看,徐霞客与张燮年少时有相似的家庭生活境遇,在生长过程中形成了相似的人生价值观。这是他们不远千里结交的思想基础。

再者,徐霞客与张燮一样酷爱旅游,观山察水,“览胜探幽,舒豁襟抱”,具有强烈的山水审美体验,对山水之美同样具有敏锐的感受力,并且同样是通晓地理的饱学之士。共同的志向,共同的兴趣,共同的情怀,成就了他们笃深的交谊。可以说,他俩是晚明一对志同道合的大旅行家、大地理学家。徐霞客著的《徐霞客游记》,张燮著的《东西洋考》,两者均是至今仍影响世界的、伟大的中国地理学经典著作。

崇祯元年四月初,徐霞客行屐南靖,拜访寓居永丰溪畔宝林圩之林釬大学士,求得为《秋圃晨机图》题诗后,经过漳州府治拜会张燮。这从张燮写的《徐霞客过漳余为作六绝句送之别后以长句三章见贻勉和其一聊以答寄》,可以证实。

徐霞客到漳州府城拜会张燮时,请张燮为《秋圃晨机图》题诗。诗云:

幽芳不管外人知,世业遥遥溯阃仪。

织素到来丝胜锦,当歌幸未豆成箕。

千山石髓归遗母,半壁岚光贮属儿。

手泽只今残箧在,白鸠巢畔绿阴移。

这首题为《徐霞客为其太君作秋圃晨机图诸名下属缀备矣入漳徵言因而追志之》,收在张燮《群玉楼集》卷之二十一。张燮特邀书法家丹霞李宓题写此诗,墨宝现尚存。

张燮对徐霞客壮志远游,驰骛万里,“升降于危崖绝壑,搜探于蛟龙窟宅,亘古人迹未到之区,不惜捐躯命,多方竭虑以赴之,期于必造其域,必穷其奥而后止”,十分敬佩。他特地写了《徐霞客隐君》一首称赞之,诗云:

霞客期汗漫,纵志采真游。

腰绳无怯险,齿屐尽搜幽。

归对寰中人,叙述风飕飕。

侈徵黄绢词,少为斑衣留。

徐霞客在漳会见张燮时,据考证,张燮曾带徐霞客同游云洞岩。云洞岩位漳州城东,坐落于岐山南面,地处龙文区蓝田镇蔡坂村(蔡坂系黄道周夫人蔡玉卿娘家)。云洞岩系闽南第一文化名山,现为国家4A级风景区。其主峰耸立,怪石嶙峋,洞壑绵密,隋开皇年间有潜翁隐居于此,养鹤其中,常有鹤鸣,因得名“鹤鸣山”。方志载:“山上有石室,深广一丈见方,天将下雨时,云从洞里冒出,雨霁天晴,云又收回洞中,故名云洞岩。”自五代至明清、至近现代,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留下翰墨勒石达二百余处,素称“闽南第一碑林”。宋代大理学家朱熹任职漳州府时,乘一叶篷舟沿九龙江西溪东来云洞岩,惊叹云洞壮美,脱口称道:“奇哉是峰!”朱熹题了“溪山第一”四个大字,写下一首五言诗:“君家一编书,不自圯上得。石室倚云端,时来玩幽赜。”

古时,大凡来漳的文人墨客均会在云洞岩留下踪迹。漳州乡贤雅士亦会邀请“自远方来”之高朋,同游云洞岩。因而说,张燮陪同徐霞客游云洞岩是在情理之中。笔者近来在张燮《霏云居集》,读到张燮写的三首五言诗,据说写的是张燮陪徐霞客游云洞岩的情景:

其一,《云岫》

山中处处云,是处云名穴。

度鸟没氤氲,关心惊离折。

其二,《鸟岩》

古洞希人到,恍惚见仙踪。

泉声与石色,幽意自重重。

其三,《暗谷》

空洞达潺湲,罩石在其上。

不得觅泉源,但闻流水响。

漳州有文史学者解释说:云洞岩巨石垒垒,遍布幽深洞壑。“千人洞”下,有块巨石平盖其上,形成一处暗谷山洞,外刻朱熹题字“石室清隐”。石室内冰凉的泉水漫流清澈,是避暑好去处。张燮曾陪同徐霞客入洞聊天,用山泉沏茶品茗。

徐霞客在漳州与张燮会面后,将行屐何处?近日,笔者在研究《东西洋考》与晚明漳州“海上丝绸之路”时,翻阅了大量张燮著作。在《群玉楼集》卷之二十一,发现了徐霞客《过霞城访绍和张先生归途赋谢三章》:

其一

伊人何事托蒹葭,鹤骨森寒鬓未华。

云笈著成仙竹素,锦囊探出句烟霞。

沧桑幻矣宁随世,城郭依然别有家。

俗客不嫌同鹿豕,肯将深洞闭瑶花。

其二

萝月松阴隔市纷,超超一鹗在鸡群。

山中相业千秋笔,海上仙葩五色云。

吾舌存乎奚问世,此身隐矣更兼文。

入林把臂惭非偶,玄草先同白璧分。

其三

芒鞋竹权久尘寰,才向龙门一跻攀。

望到紫芝神朗朗,分来白玉笋斑斑。

桃花又隔仙凡境,丛桂空吟大小山。

何日从游占片席,罗浮留待野云还。

诗中,徐霞客除了表达对张燮的深厚情谊和殷殷谢意外,还明确地表明下一段旅程,是“罗浮留待野云还”。

张燮也和了一首诗答寄徐霞客。诗题为《徐霞客过漳余作六绝句送之别后以三章见贻勉和其一聊以答寄》,诗云:

漫分玉树与蒹葭,但坐疏林指月华。

衣带斜穿千尺嶂,笔丛绕挟半天霞。

高坛至止偏投分,痴叔来归不恋家。

夕卧凭星从此去,小舟方响听芦花。

从这些酬答唱和诗作中,我们可确切判断徐霞客“过霞城访绍和张先生”后,便启程去漳浦绥安访黄道周(石斋)于北山墓次,又为赍书赴粤之罗浮,实现自己“发兴为闽广游”。

作者:陈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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