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名,虽起于距今两千余年的中国文化的轴心时代;但长安文化之根,却要追溯到地老天荒的远古鸿濛时期。文化世界,何其博大,如江海之浩瀚,如群山之起伏,如天宇之幽渺。追溯源头,从中抽取图纹一个层面,甚至只是这一层面的部分内容,那也是厚重悠远的意味令人俯仰感喟,心往神追的了。追本溯源,那是怎样让人心神健旺的事体?任思绪激扬和飞驰,追望远古,又是怎样的山环水绕、云遮雾罩、扑朔迷离与含蓄朦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谁人能不向往呢?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
在长安这片古意盎然的土地上,遥想百余万年前的蓝田人,他们面对蓝天碧野青山绿水,打制各种形态尖状器的情景虽消逝远去,但这些尖状器却存留至今。虽然用今天的目光看来,他们使用的打制刮削器、尖状器、盘状器、石片、石核等,似乎比较粗糙、原始,但这历史性的创造姿态在我们面前印证着先民的勤苦与智慧。或许,他们在着意改造外在环境的时候,内心深处可能还有更为微妙精巧的构想,但心口手的相互呼应与链接中,在将心中蓝图落实到现实层面的时候,或因工具所限,或因技艺所困,只能敲制出棱角如此分明、线条如此清晰的粗砺之物?
然而,历史清醒地告诉我们,要将这线条打磨得光滑,器物制作得更为灵巧,要获得如此自觉的意识,探索可以通达的道路,摸索意到手随的技艺,在我们先民那里,也许还有漫长的历程要走。而足以让我们敬仰的是,他们的实践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就已开始了文化创造,已经是文明历史的先行者了。从百万年前蓝田人敲击石块、打制尖状器开始,先民们对于线条的感觉可能会逐渐清晰且自觉,虽然这一过程需要漫长的积淀。因为那石块上线条突出的棱或刃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没有意义没有关联的形式,而是与他们的生活、生产活动、生命存在方式密切相关。
换句话说,在这里,先民们开始隐约地感受到了线条的力量与功能。在记忆不能企及、想象也难以追踪的时代,那也就是我们的先民对于事物形体原初的抽象感受与具体表达。是的,遥望远古,先民们背影远去,没有文字,没有解说,只有那饱经敲击锤打的石器,仍留存着先民们的全方位的言说,与天地对话,与后来者对话。而我们则要解读这样的话语,领悟先民们所表达所开拓的意义世界。
黑格尔老人说道:“假如只要容易,那么,对于认识说来,把握抽象的、单纯的思想规定,比把握那成为这些思想规定及其关系复杂的连结起来的具体物,更加容易,这是立即自明的事。”黑格尔这里同时注意到,几何学也不是由具体的空间形态开始,而由简单的元素和形式,由点、线、三角和圆等开始的。
值得注意的是,黑格尔这里所说的认识,并非是动物具体感知式的空间意识,而是展示抽象思维单纯思想的人的空间意识。无论是黑格尔、马克思还是卢卡奇,似乎都意识到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而这,就是一个认知思维初步的建构过程,人类文明的基石从这里奠基。从一些司空见惯的图纹、甚至最简单最基本的点线来开始这一文化探索。
自然界点与线的启示且不去说,仅就人的创造而言,石器的敲击本身就是“点”的突破与强化,点的力量与神秘;而石器从巨大的岩身剥离开来,首先也是线的显现与勾勒,特别是先民会有意无意地发现,在点的不断敲击中,在线的不断延伸构型中,新的器具出现了。
可见如花之并蒂,影之随形,具象的生活生产劳作中,抽象岂不就自然而然地萌生了?在这反反复复一年三百六十日的印象叠加中,我们的先民对于点与线岂能不留下深刻的印痕?或许会因之感受点与线的那么一丝神秘与威力,甚至会产生一种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