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有半刻清闲,静得下心来,可读得一两页书。许是久不经诗海泛舟,忽听到《端居》,竟也心向往之,既而忽现踟蹰。良久,良久,还是忍不住再次吟哦:“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这着了淡淡相思的秋夜,就这样因了风雨,漂泊无依。重阳在即。素秋之天阶夜色,早已是凉意丛生。夜间若是院中久站,徒惹来一臂微寒。这时节,只合,隔着窗,仰望。此时,隔了万水与千山,也隔了心心和念念。今晚一切静如往常。唯有这《端居》,倒也端出我的无限闲愁。此情难消,难却,今晚,就来表一表一生漂泊不定,身处异地,起着乡思的主人公——这位生于晚唐的旷世才子,痴心情种——李商隐。他出生时,大唐已秋。大唐帝国正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向穷途末路。这时期,大唐早已褪去浮华,盛唐的荣耀因李白、杜甫仙化而逐步落下帷幕。中唐繁荣也随元稹、白居易、刘梦得等诗人的长袍,消失在滚滚历史车辙之下。末路的晚唐,已是日薄西山,苟延残喘。李商隐,这位多情的才子,就这样奏响晚唐的末世余韵,款款而来。李商隐(约—约),字义山,号玉溪生、樊南生。祖籍河内(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出生于郑州荥阳。以七言诗歌见长,是晚唐最杰出诗人之一。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并称为“温李”。李商隐可谓少年成名,很早即表现出很高的艺术天分。唐元和十一年公元(年),三岁左右的李商隐,随其父李嗣赴浙。其后几年,李嗣去世。李商隐随母还乡。由于是长子,须撑起家里的门面。为贴补家用,李商隐曾为人抄书挣钱,“佣书贩舂”是也。这位“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的少年,归乡后师从堂叔受经习文。及至十六岁,文法已颇通。李商隐人生的转机,大约在其移家洛阳之后的唐大和三年(年)。这一年,白乐天与其结识。令狐楚对这位少年才俊更是颇为器重。擅长骈文的令狐楚,更是亲授骈俪章学。令狐楚为牛僧儒政治集团即“牛党”要员,李商隐此时自然归属牛党一派。令狐楚镇天平、汴州时,李商隐从为巡官,令狐楚“岁给资装,令随计上都”,对李商隐的知遇之恩可谓深矣。开成二年(公元年),李商隐进士及第。其后恩公令狐楚离世。李商隐一度失去依靠。
令狐楚的离世,让李商隐一时失去依靠。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文弱书生,失去所恃,再也无所娇宠。这时,李德裕政治集团成员王茂元,因特别爱惜李商隐之才,将李商隐招为幕僚,甚至以女妻之。王茂元据河阳,李商隐为掌书记。但好景不长,随着王茂元的离世,李商隐处境又一次骑虎难下。此时,令狐楚之子令狐绹为员外郎。自李商隐背弃师师恩,令狐绹尤恶其无行。于是,牛党得势时,李商隐因附属李德裕一党,在岭表累载。等令狐绹作相时,李商隐虽屡启陈情,令狐绹不省之。其后,李商隐辗转于各幕府,人微官轻。名宦累年不进,坎壈终身。最终归还郑州时,未几卒于郑。死后葬于家乡沁阳(今河南焦作市沁阳与博爱县交界之处)。李商隐人生经历大致如此,一生宦海沉浮,人生际遇如此,怎能不胸怀抑郁之气。一直觉着李商隐的诗风无疑与其人生经历有关。观其现存约首诗词,便可见端倪。其作品最为突出的便是他的爱情题材诗。李商隐的七绝成就很高,风格独特。文辞秾丽,意境深远。所作多用典,这一点与杜甫相似,但更甚于诗圣。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优美动人,广为传诵。其咏史类诗词多托古以讽今,“无题”系列诗更是有名。正如元好问所言: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这毁誉参半的评论,恰恰反应出李商隐的部分诗的隐晦难懂的特点。清朝诗人叶燮在《原诗》中评李商隐的七绝“寄托深而措辞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也。”李商隐,一生处于“牛李”党争之下,饱受两头排挤,潦倒而终。许是天妒英才,年仅45岁,便驾鹤西去,一曲《锦瑟》至今令人隐晦难懂,每每读来,似在诉说其抑郁不得志的人生。李商隐诗词多用典故,却也因此自成一家。宋黄鉴在《杨文公谈苑》记载,李商隐每作诗,定要遍览群书,书屋狼藉一片,人称“獭祭鱼”。明王士桢也戏谑:“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意在批其用典太过,未免佶屈聱牙,外人难知其意。现在看来这点却成了他的独特风格。鲁迅于年12月致杨霁云的信里坦言:“玉溪生清词丽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则为我所不满。”其用典之过,如此而已!一篇《锦瑟》惹人难,这虽名为锦瑟,实际为无题之作的《锦瑟》,历来为诗家所好: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诗历来注释不一,莫衷一是。或是悼念亡妻之作,或是爱国之言,或自伤之论,或是寄情之篇。想起曾经看到一故事,唏嘘良久:一双生子,其一名为一弦,另一名为一柱。名字古怪俗气,与其人不合,为同事所讥。问询其名由来。某日,听二君道来,其母早逝,父含辛茹苦,将二子抚养,任亲朋劝诫可梅开二度,但父断无续弦之意。其父忧思亡妻,妻名“华年”。故名之以“一弦、一柱”,因取“一弦一柱思华年”之句。众皆叹然,自此不再相嘲。再看本诗,首联着“思华年”一语,哀悼之意言不由衷。颔联以庄周化蝶和期效望帝化成子规而啼血,描摹人生悲欢。颈联中鲛人泣珠,言明清寥悲苦。良玉生烟似写瑟声缥缈,似有若无。尾联抒写追忆往昔,情难排遣,迷幻难解的情绪。本诗历来为诗家所注解,出现了流派不同,言论不一的咏“青衣”说,咏锦瑟说,“自伤”说,“悼亡”说、“政局”说等,真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然而这智者见智仁者见仁的《锦瑟》,以其历久不衰的魅力,一直引人注目。细读李商隐的作品,更能体会出他的人生境遇。那一系列《无题》诗里流露出的缠绵,至今读来意难平:“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贾生》里对贾谊的不得志的同情,何以不是抒发自己的怀才不遇。“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贾太傅英年早逝,悲哀付一生,李商隐中年而殁,穷困潦倒。此诗是伤怀古人,更是怜悯自身。《夜雨寄北》里“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离合悲欢,《乐游原》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里的时不我待,《滞雨》里“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的沉沉思乡情,深深追梦心……此生,无可消解的愁,正如那“阶下青苔与红树”,独在风里雨里寥落神伤。可能李商隐将一生的悲与痛,都和在了晚年所作的这首《天涯》里: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短短二十言,正如杨守智在《玉溪生诗笺注》评:意极悲,语极艳。词约意丰,真乃不可多得之句。何须作注,天涯何处,李商隐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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