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读完中学就辍学,一生连大专文凭都掏不出来的人,最后身兼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这样的人生,算得上逆袭了吧?
年7月8日去世的贾兰坡就拥有这样一段“逆袭人生”。他是知名的考古学家,“北京人”头盖骨化石发现者。逆袭的开端也并不励志,有人问他,“考古很苦很累,你干这个是为了什么呢?”贾兰坡的回答是:“为了吃饭。”
一
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一百年前的人,做一份工作,仅仅是为了有饭吃。像贾兰坡的小学同桌启功,小学毕业读中学时想读商科,就是想早日习得一技之长,找到工作赚钱养家。他们当年的同学录,写着这样的话:无能遁世,又不能同污合流,故宁学商,可以苟全性命而已。
启功为贾兰坡祝寿
贾兰坡读完中学,家里再无钱可供他继续读书了,在找工作的时候,听闻当时的中国地质调查所正在招考练习生,就去投考。这样,好歹也算有了一份工作。
当练习生,什么杂事累活都得干,但工作对他的意义太大了,他什么都肯干,什么都肯学。当时在周口店野外作业,经常有野狗在那里出没骚扰,干活的工人商量打狗开荤。贾兰坡为研究动物骨骼,想要一具狗的骨架。工人炖好狗肉,拌着大蒜和辣椒大吃起来,贾兰坡一边盯着工人的嘴一边提醒:不许啃坏我要的骨头!惹得大家狂笑。但后来,他真用大家啃干净的骨头,制作成了完整的狗骨架。
他从练习生到练习员,到年接替裴文中独立主持周口店考古。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发掘已经很久没有新发现了,经费越来越难申请到,侵华日军又正向华北推进,工作几乎难以维持。
青年时期的贾兰坡
二
年11月15日上午,工人把挖到的一块核桃大的碎骨片放进小筐。贾兰坡问是什么东西,工人说是“韭菜”(当地人称呼没用的物品)。他拿起来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大嚷起来:“这不是人的头骨吗?”
他马上让人把现场用绳子围了起来。有一张当年的黑白照片,一些人围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脸几乎都贴在了地上,用小铲挖着。别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只有他甩了棉衣,全神贯注。他就是贾兰坡。
当时的发掘现场
慢慢地,耳骨、眉骨也从土里露出来了,头盖骨是被砸碎的。直到中午,这个头盖骨的所有碎片才被全部挖出。贾兰坡将头盖骨送回办公室,清理、烘干、修复,把碎片一点一点对粘起来。这个发现有多重要呢?当时世界著名古人类学家魏敦瑞正在中国检查周口店工作,听到消息后赶过来连裤子都穿反了。
魏敦瑞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年荷兰人尤金·杜布瓦发现了爪哇人,认为是猿向人过渡的“直立人猿”,但相信的人不多,而“北京人”再次证明了人是由猿进化而来,为科学冲开蒙昧提供了力量。
消息震惊了世界,被世界各国的通讯社报道,贾兰坡也升职加元奖励。但他高兴不起来,此时日军已经接近北平了。果然,到年7月,他不得不撤离周口店,临走时,他要求工人把挖掘过“北京人”的地点用土石回填夯实,不给日本人留下蛛丝马迹。
三
周口店是贾兰坡人生最辉煌的时刻,也是他科学之路的起点。从周口店开始,他的眼光放在人类的起源研究上。他先后发现了丁村人、蓝田人,将中国陆地上人类的起源上溯到万年以前。
贾兰坡70岁以前基本上都在野外搞调查发掘。年88岁的他被当选为美国世界探险中心会员,他当时说,我现在老得连小板凳也上不去了,怎么能和宇航员同称探险家呢?对方说,你一生钻过多个山洞,没人能和你相比。
虽然自己的人生完成了一次逆袭,但贾兰坡从不愿意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高,他对自己,对学生,第一个要求就是做个好人,“因为做好人,好好工作就行,没什么事要你多想的”。
80岁时,他得了一场大病,他想的却是,自己这一生有没有对不起别人的地方,“虽然我娶过两个妻子,但她们都彼此谅解了;我孝敬父母,善待儿女子孙,只是因工作关系对他们照顾不够。想来想去,我不欠人情债,心里踏实多了”。
他不是没有和别人争吵过,但都是因为学术问题。他和裴文中曾因某个问题在报纸上互相撰文“笔战”,两人拿到各自“笔战”的稿费后,用这笔钱到饭馆好好吃了一顿。
晚年的贾兰坡,已是业内公认的大师级人物,但他却开始撰写科普类文章,和小朋友打交道,写了畅销至今的《爷爷的爷爷哪里来》等。他的工作一直延续到93岁辞世那一年。那个时候,尽管已患上严重的青光眼和白内障,他依旧在书桌前举着放大镜写作,只不过,字的稿纸能写上一天,稿纸上的字都堆在一起,很难辨清。
他为自己选择的安葬地点,是周口店龙骨山西侧的半山腰,从这儿望去,可以清晰看见“北京人”头盖骨的出土地点。他的墓碑上,只写着姓名和生卒年月,没有任何碑文和说明。在工作人员的回忆里,偶尔会有不知名的人,在这里长跪不起。
参考文献资料:
陈韵秋《贾兰坡:周口店最后的守望者》
侯刚《启功图传》
林详《世纪老人的话——贾兰坡卷》
沈建中《缅想之温暖》
成风编辑李学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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