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开元16年(公元年),40岁的孟浩然在长安应试落第,仕途不济。“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怀着一腔幽怨,他离开长安,返回故乡襄阳。
孟浩然的好友王维,时年27岁,为他送行。孟与王在长安结识,两人诗风相近,意气相投。把酒相送挚友,王维写下《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短短30个字,一问一答一劝慰,寄托了对友人的深情祝福:“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吧,我不再多问。白云无尽,青山常在,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生吧
12年后,孟浩然卒于襄阳。他的另一好朋友李白在《赠孟浩然》中这样评价他: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不慕名利,不攀权贵,做自己喜欢的事,为自己而活,孟浩然做到了。
多年以后,百岁高龄的杨绛先生回首自己一生时也不禁感叹,“我们曾如此盼望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公元年,47岁的王维也开始准备像孟浩然那样放飞自我。他在距长安60公里外的蓝田辋川置了一处豪宅,号称“辋川别业”,过起了亦官亦隐,亦佛亦道的生活。
在这里,他常常“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也偶尔“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搪瓷杯上印着我最喜爱的两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依水而行,不期然走到了水的尽头,如职场生涯在某天突然就告一段落,难免一时怅然,不知所从。俯身坐下,抬眼看见天上正在升起的云,于是豁然:世事的变化如天上的云起云涌,人永远无法预测那一朵云彩会落下雨点;人生的际遇也像云一般变幻无常,忽而乌云密布,阴沉凝重;忽而又拨云见日,光彩照人。以变化的眼光来看,眼前的这些困顿都只是暂时的,不妨先停下来休息片刻,等待云起之时,再抖擞精神重新上路。
王维的人生就是如此。开元九年春(公元年),20岁的王维进士及第,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然而好景不长,当年秋天,他不幸被卷进一场政治风波,被贬到山东济州作了一个卑微的司库参军。之后辞官闲居多年,期间经历家庭变故。仕途刚有转机之际,又遭遇安史之乱,受安禄山胁迫担任伪职。政治操守从此染污,以至于战乱平息后险被李唐王朝处死,幸赖其胞弟庇护,以贬官收场,后又升至尚书右丞。
王维的人生虽然跌宕起伏,但却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从容游刃于入世和出世之间,兼顾着物质的充实和精神的富足。他虽仕途坎坷沉浮,却能隐忍前行;虽背负叛节之辱,却能淡然自洽。在这一点上,东晋时期的陶渊明则不同: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过早地逃离官场,归园田居,结果后来他个人及家庭在经济上潦倒困顿。王维评价陶渊明的辞官归隐是“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陶渊明的耿介气节固然让人钦佩,但他在人生的重大抉择上却失之明智。
终归有一天,我们要像孟浩然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为自己而活,但或许不必像陶渊明那样,时机未到就因一惭之不忍而惭乎终身。王维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那么,暂且别急着去采菊东篱,不如静下来坐看云起。